长爱歌

编者按：郭澄清（1929—1989），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写下了凝重的一笔，他的文风高雅，自成一家，书写了乡村生命的美妙形式，是乡土文学的绝对代表人物，带着独特的儒文化和对神秘鲁北的不懈追问，郭澄清在他的笔下构筑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最为纯洁的文学，并多了份经济意识、务实意识、反思意识，写下的《黑掌柜》《社迷》《大刀记》等系列文学珍品即是典型的例子。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占据了独特而且重要的地位。这里发表的是长篇叙事诗《黑妻》的姊妹篇《长爱歌》，读者可窥其大家风范。

长爱歌^① 

那时候

当你走过校园的林荫路^②

总会吸引很多目光

你既没有花容月貌

也算不上仪态万方

你春意充溢全身

流彩的眼睛闪闪发光

似乎血液在燃烧

你的乳名叫做“黑妮儿”

有着一张黑黑的面庞

因为你是大地的女儿

传承了母亲内美的肌肤

还有你那瘦削的脸上

美丽的双眸

你调皮快乐的时候

就像蹦跳的黑色小鹿

你安静想你心事的时候

又像美丽的仙女儿

记得定情那天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

偷偷地端详你的面庞

欣赏你那特质的美丽

我就这样看着你

直到自己双颊发烧

你就像启明星

点燃了我生命的期许

打开了我青春的闸门

如浪涛扑面而来

令我无法抗拒

你打破尴尬沉寂：

“你是不是嫌俺不配？

俺知道俺长的太黑。”

我连忙说：“哪里哪里，

我又黑又瘦饭难饱，

我衣单鞋薄难御寒，

咱俩一对碳夫妻”。

说完我们会心一笑

你笑得像春花绚丽——

你那回眸一笑的清澈

注定了我们一生连理

有如童话

有如梦境

从你走进我的生活

你我的生命就融为了一体

平安岁月

我们分享着生活的甜蜜

困难时期

我们共同承担着那份艰辛

父母灯前

有你辛勤的服侍料理

儿女绕膝

留下我们多少欢声笑语

你常说：

“咱穷居深山有远亲

咱衣单鞋薄有快乐

咱乡亲和睦有大家”

蓦然回首这些年

说不尽多少柔情蜜意

数不清多少坎坷风雨

我们相濡以沫

相扶相倚

生活的苍白

不是饭桌和衣着的苍白

生活的苍白

始自精神的苍白

你我难有情侣二人的深情呢喃

你我却有伴侣二人的精神期许

在我的生命深处

你是微笑的女神

总是带着快乐的神符

你的笑像火焰

点燃我创作的激情

开启我创造的潜智

打开我艺术的大门

牵引我追梦的脚步

你的笑像春风

吹散老人脸上的愁云

拂去孩子眼角的泪水

幸福来临时你会泪水盈眶

艰难时刻你总是笑容如春

仿佛所有烦恼

可以一笑解脱

似乎任何苦难

都能一笑超度

你的微笑像是一个谜语

几十年我似乎揭晓谜底：

那是与生命一起来的快乐

……

你的微笑——

是生命！是灵魂！

是美！是爱……

天有不测风云

也许是天妒良缘

总会用不断的苦难

把你我考验

那个特殊的岁月

善良的人因言获罪

面对黑白颠倒

人的瞳仁惊大

雾幔遮不住

人的血管里血热

泥沙堵不住

我的灵魂对我说：

“手是戥子眼是秤，

心眼儿就是定盘星”^③

拒绝了阴谋与谎言

失去了自由与尊严！

无休无止的游街批判

狂热的人们叫嚣呐喊

残酷

变成冰冷现实

荣耀

成为过眼云烟

多少亲人“弃暗投明”

往日朋友“割袍断义”！

而你，我的“黑妻”

对我的爱却坚贞不移

“无论发生什么事，

俺都跟着你，等着你！”

你的誓言轻描淡写

对我如千钧之力

再次点燃我生命的期许

我如醉如梦

身在地狱心在天堂

就在天堂的一个转身

灵魂飞过了沧海

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

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我梦中醒来

已不是猢狲被锣鼓耍

已不是醉汉说白日梦

我灵魂醒来看自己

我是马，背上有鞍

我是牛，脚下有地

我是鹰，云中有志

我是人，心存感恩

我走出混沌

冬天我种进春天的土壤

孕育明年的盛收^④

漫漫长夜终有尽

凛凛冬去春即来

春天不会停留

她依约而至

春风唤醒大地

我心中重拾往日的豪迈

走出“人住”的牛棚

告别荒诞的过去

我又以笔为犁

去耕耘抛荒已久的土地

我要把丰收的果实

献给你——

我心爱的爱妻！

然而

如风吹雪打的花儿

盼望着春天的来临

却又在春风里枯萎！

多年牛棚生活

摧不垮我的意志

但非人的折磨

却夺走了生命的根基

一场大病不期而至

我的生活从此难以自理！

这一病寒来暑往

春秋十度

竟全靠你来照顾

我的黑妻

是你朝夕相伴

形影不离

为我驱寒解暑

安顿起居

你我已经合二为一

你是我的腿脚

我的手臂

你充垫着我生命的根基

再次再次点燃我生命的期许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如果一定要找出不同

那就是你依然满脸微笑

而我却时常在心里哭泣

——我欠你实在太多

我心爱的黑妻！

我们都是唯物论者

都不相信因果轮回

更不幻想神仙皇帝

假如真的没有来世

我愿化作一杯清水

请你饮入你的胸膛

滋润你的心房

假如真的没有来世

我愿化作清新的空气

请你吸入你的胸膛

营养你的心脏

假如真的没有来世

我愿化作泥土

让禾苗壮

稻谷香

乡亲笑

假如真的有来世

我们还要在一起!

我还要做你的黑夫君！

假如真的有来世

我祈望

命运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

我坚信

爱永远属于我和你。

假如真的有来世，

我一定

用我无限的爱

报答你今世的赐予

还记得吗？年轻时

我们曾在小河边徜徉

在树荫下细语

憧憬着壮美的事业

幸福的生活

你悄悄对我说：

“你的专业是百姓

是生活

你的副业是文学

是艺术

你把平凡的生活变的丰富多彩

能跟你走一趟就是幸福”

我自言自语说：

“云上青天

云下雨

高处何知低处好

幸福会往低处流

是非曲直在民间

云在青天

水在瓶

‘心眼儿就是定盘星’”

如今

小河流水依旧

树荫绿叶浓密

你我相扶走过

荡起多少回忆的重重涟漪

仿佛穿越青春的光影陆离

时光如流水

带不走

你我相爱的心

人生如逆旅

留不住

你我岁月的轮

一回首

如同夕阳西下

你我病残饮残年

对歌饮苦酒

茅草屋内秋风寒

煤油灯下吟诗甜^⑤

你我燃成一把火

茅草屋内春意暖

光阴

该离开的时候，离开

该回来的时候，回来

黄土魂骨草末了

忠魂思故乡

抬头时

一轮夕阳

满天云霞似火

那变幻的云霞

仿佛是你

那可爱的笑靥

美丽的“黑妮”

我又与你晚风中漫步……

我耳边轻声地哼唱

熟悉的旋律：

“故乡的一条小路

无尽的爱

无尽的长……”

注：①本叙事诗《一起走过》是郭澄清先生的长篇叙事诗《黑妻》的姊妹篇，郭澄清先生创作于他的妻子病危之际1988年，、修订于2010年4月—8月。

②1952年郭澄清先生任宁津县教育科(局)科长,兼县中心学校校长,"黑妮"是县中心学校学生。

③引自短篇小说《黑掌柜》，发表于1962年8月，收入《中国文艺大系》短篇小说卷，收入《新中国60周年中短篇小说典藏》2009年10月，人民文学出版社。

，叙述了民间诉求，是发生发展的必由之路。，要批判它，《大刀记》生不逢时，来之不易，我们应该看作品而不是看时代，看背景。

⑤郭澄清先生前任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厅级干部），1946年参加八路军；但他一生没有给他的工作单位要过一间住房，一生就住在他的老家农村——山东省宁津县时集乡郭皋庄的土屋里，在这里写出了《黑掌柜》《公社书记》等短篇小说，以及三卷长篇小说《大刀记》《龙潭记》《决斗》等等。